番外:新年特別回:福滿人間
那年十五。
龍騰舞耀,金蛇賀歲。
清淨山一聲聲鶴鳴,即著夕日落下,山頭樓匾處數名弟子御劍於空,往額面貼上一張張紅艷艷的春聯。
底下,入宗不久的稚童,背著一把不算長的小木劍,抬頭看著,稚言讀念:“瑞雪寒枝守太平,筆走龍蛇奏清音,橫批……呃橫批。”
恰時念著,一溜青煙在樓匾高處略過,貼聯的劍閣大師兄感覺著手里春聯被人忽地掏去,再轉眼,順走曹大師兄春聯的人,已然落在山腳階梯處,站在稚童身前,展批閱道:“橫批,文韻流芳,嗯不怎麼樣。”
聽著偷走春聯的少年閱看的聲音,曹少悲從飛劍上跳下,接而便是一巴掌往少年後腦拍去:“臭小子,什麼時候回宗的!”
啪的一下,好聽就是好頭。
曹師兄下手其實不怎麼重,滿是師兄弟間親切的問候,即而少年蘇雲回過頭,將春聯遞到師兄手里頭:“剛回,就見到師兄帶著師弟們在此了,未進山門。”
聞言,曹少悲瞧著半月有余不見的師弟,笑了笑:“行吧,趕緊回後山,宗主都向我下了幾道催人回的劍貼了,還好你趕得回來,不然俺這年夜飯怕是咽不下咯。”
“得咧。”蘇雲同笑著,道:“那我就先回山。”
同刻,蘇雲提起腰間綠卷,便往山上走去,周遭不少弟子見到他,也紛紛跑上前問候幾句。
可未等他走出兩三步,曹大師兄一句等會,又讓蘇雲頓住身形。
蘇雲轉臉一看。
只見曹少悲拎著春聯,走近前來:“你方才說這春聯不咋樣?”
蘇雲點頭爾,劍眸斜撇:“是不咋樣,但我就是這麼一說,師兄你可不要把自己自個文氣不行的氣,灌我身上。”
“我文氣不行?”曹少悲聽著就想痛揍這小子,然神色又是一陣滑誕,好笑道:“咳咳,這是宗主親提的。”
什麼!?
蘇雲一驚,撐在綠卷上的手禿嚕一陣抖了下來,再度搶過春聯橫批,左看又看,再望向師兄:“真是娘親寫的?”
曹少悲黯然,一幅不然作態。
“呃,那可還真是一幅好聯,好門楹。”蘇雲見狀當即改口,再轉眼顧春聯道:“當是我眼拙了,如此春聯再細看,用詞妥妙,落筆清勁隱秀啊。”
“少來!”
看著蘇雲模樣,曹少悲發笑道:“罷了,既然真不行,那便由你換一個。”
提著橫批的蘇雲手顫了顫,臉撇向師兄:“換?”
少年神色,約莫就透著幾個字。
不要命了?
換娘的春聯,師兄您最多被罰在道場跪一跪,那我自個要跪的地方得在哪?
後山!娘親苑內,恐怕還少不了一陣追問有沒有落下劍法功課,而且娘親冷起來不理人那副樣子,不哄個幾天都不見回溫的,你說換就換?
這不要命的活,還是交給你吧。
想到娘親可怕之處的蘇雲,當即把橫批恭恭敬敬地交還到師兄手里,並道:“容師弟多嘴,蘇雲認為這副春聯這門楹已是絕唱,勿須換了。”
可聽到蘇雲的話,曹少悲非但沒有辦法退卻,仍舊又將橫批遞回到蘇雲手里:“師弟,你就換了吧。”
蘇雲抬頭瞪眼,細聲起來道:“師兄,我雖然半月沒回山,但你也別害我啊,要讓娘知道了……”
曹少悲聽著,此跟著陣陣苦笑:“你以為我想你換?”
蘇雲微微後仰。
嗯?
幾個意思?
說罷,曹少悲挺眼察了察山巔,很是玩味。
蘇雲審見他暗遞過來的眼色,驀然像瀉了氣般蔫彎了腰,回時已晚地道,弱弱道:“還有紅紙嗎?”
曹少悲指向旁處。
“筆呢?”
背著木劍的小稚童踱著步將染了金墨的毫筆遞了過來,蘇雲接過,略嘆氣,再狠狠刮了眼站在身後嬉皮笑臉的曹師兄。
再見蘇雲提起筆,在桌案紅紙上,書寫起來,他並沒有重寫一幅聯,只是換了副門楹橫批,洋洋灑灑揮筆,手腕作力勾回,墨汁沁透了紅紙。
蘇雲將寫好的橫批拿起,給到小稚童,讓他交給大師兄。
稚童拿著,又邊看邊念,門楹四字,其間字骨爽俊溫雅。
再見,蘇雲蔫了腰往山走去。
曹少悲看著他走上山,搖頭苦笑,又從小弟子手里拿過門楹,看了眼,便御劍當空往門匾上貼去。
再落地,拍掌擦了擦額頭汗水。
這時,稚童在曹少悲身邊,拉了拉大師兄的袍子:“師兄,剛剛那名也是我宗弟子嗎?”
曹少悲接而蹲下,把小稚童抱起,同看入山階梯:“是,你剛入門不久未曾見過。”
小稚童眉兒皺皺,遂問道:“那他是?”
曹少悲一笑:“我清淨山劍閣少主,蘇雲。”
“蘇雲……少主?”小稚童重復著大師兄的話,以他的年紀尚且能認全字,卻還不足以明白含義。
“對啊。”曹少悲反跟著小稚童的話點頭,又道:“年後入春,我便要閉關了。假若那時你在劍法上有什麼困惑,又不敢去叨擾清水,裴近侍,可以去問他的。”
小稚童點了點頭,似乎明白了。
但曹少悲又挑眉望了眼門楹,再轉眼遠山深處的落日:“不過,你要問可得早點咯。”
小稚童歪頭。
曹少悲未再回話,目瞧落日,笑著:“師弟此次下山回來,精進不少啊,恐怕已快到煉氣止境了。宗主總說師弟資質不行,其實人啊,資質行不行無所謂的,悟性才是最重要的,而人性則更為重要了。很明顯。我這師弟的都不差嘛。”
說著,小稚童伸手抹了抹大師兄皺起的眉峰。
感受到小手扶平皺眉,曹少悲顛了顛小童屁股,抱著他往山上走去,身影孤索,山道階梯兩旁竹影迢迢,粘在葉面上的雪絮,輕輕飄落。
落日的余暉,在此斜斜灑在清淨山劍閣宗門口的匾額處,紅紙上的金墨在斜陽的照耀下,變得更為璀璨,門楹橫批著此落款四字。
四字。
福滿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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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少年十五,寫下四字,福滿人間。
只是少年上山後,未經劍閣道場,未入劍閣鸞鳳殿,只是順路‘沒收’了不少師兄弟們的糕點,嘗了不少師姐師妹的美味佳肴,兜住了不少已嫁已娶的師伯師叔門的紅包,便往後山娘親所居的梧桐苑走去。
一路進山的山路都掛上了紅綢流蘇,點滿了喜燈。
夜里走進後山,蘇雲總覺得,此幕就像極了凡俗里婚宴的場景。
不過蘇雲沒往深處想,只因劍眸深處,站在梧桐苑院門身著桃紅裙衣的熟婦身影,映入了眼簾。
近前。
二人眼神交際,沒有過多的言語。
熟婦裴皖把手里端著的新制紅裘往蘇雲身上披去,理正了他脖前的系帶,再為他撣走發邊的風霜,桃眸柔意盡顯:“回家了。”
蘇雲嗯了聲。
裴皖抬起熟媚的臉蛋,柔聲道:“行吧,進去吧,等你好久了。”
蘇雲逐後再向皖娘持禮平拜,可緩後走出半步,他又回頭貼近裴皖的臉,小聲嘀咕詢道:“皖娘,我娘氣著了?”
裴皖瞧著他,頸部被少年呼來的熱氣弄得癢癢的,惱地伸出手指點去他額間:“我不知道,奶娘只能先去把年夜飯准備好了,你呀!就自個進去吧,別誤了飯點。”
蘇雲唉了聲,看來是真氣著了。
接著,別了皖娘。
蘇雲抬腳步入梧桐苑,新的一年,同樣是人間新的一年,房門微開,燈光稍稍滲出,然蘇雲並未立馬進入廂房,反沿著梧桐苑院落內的石板路,跪了下去。
一路一拜,磕滿二十四個響頭。
咚咚地,好聽就是好聽。
不過,這不算認錯了還是哄娘親,而是新年叩頭,這是人間的規矩,老一輩的規矩,是斷然不能忘的。
逐而,規矩行好了。
蘇雲站在廂房門前,方才輕輕推動門倚,走了進去。
入房後,離開半月有余不見的娘親廂房仍是那麼熟悉,而在廂房深處,蘇雲略微側目,越過中設屏風,瞧了進去。
屏風後,案幾落座。
一襲盛雪長裙的少婦身影,眉心一點凌白劍紋,閒暇際,娘親素容朝面,同就出塵冷艷,三千青絲瀑掛腦後,僅以一根竹簪稍挽,仙姿絕顏下,剪瞳劍眸低垂。
娘親就那麼坐在那里,仿佛便像隔著萬里般,坐在雲巔上,柔夷單捧暖手爐,單手握筆,在紙面上提字輕點。
蘇雲未用神去細凝娘親在寫些什麼。
只緩緩沉下頭,對娘親拱手道喚了聲:“娘親,雲兒回來了。”
言之所出,有筆放置落在筆架上的聲音跟隨,可上官玉合沒有對話,只是將提好字的紙放好,再移了盞偏燈過來,方便晾干墨水。
再見,蘇雲有點慫虧地抬眸瞧去。
娘親依舊還是坐在那里,然兩手已疊在腰前,嫩潤若遇的長腿在蒲團側輾轉伸出,纖柔長腿在廂房燈火的照映下,發出白皙微紅的光澤,彎彎的足弓再被一雙白玉高跟包裹,將豐盈鮮美,猶如藕牙兒般的玉趾都包了起來。
不過,稍微有那麼點透薄的高跟,還是將這位坐在房中的清冷熟婦,絕美蓮足的處處精美全數顯擺出來。
蘇雲此時不得不感嘆,當初自己為娘親做這雙鞋子還真是做對了。
於此同時,燭火微微,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娘親心情不好,還是上官玉合故意在雲兒面前打算折騰他一番,語氣冷冷地哼了聲,再道:“你走近前來,看看娘親寫的字。”
娘親的話,總是那麼無法違逆且威嚴。
蘇雲聽見,自然而然近前,再低頭看向案幾上寫上的字,福滿人間。
呵呵。
蘇雲心中頓時五味雜陳,忍不住道:“娘,我……”
“怎麼,寫得不好?”上官玉合劍眸眯眯,絳唇親啟:“要不雲兒再寫一個給娘看看。”
蘇雲撓著腦袋,作笑:“就不在娘親面前獻丑了,嘻嘻。”
方刻,上官玉合眸子低垂了下,仿刮了刮蘇雲般,再行站起身,長腿漫漫,千秋風塵。
上官玉合雪顏孤傲,然在雲兒面前,還是透出不少母性的慈愛,然見遂她走到蘇雲身旁,皓白柔夷別去了蘇雲的綠卷劍,以氣御之放到旁處的劍架上,與裴皖同樣地,給他梳正了衣領,只是亦或不同地,便是更為親昵地撥正了發絲,和抹了抹霜泥稍染的眉峰。
她再接話,問道:“此行你不帶天遁牌,又不回信,是想急死娘?”
蘇雲看著,笑了笑:“不過是在山下,除些未散的冤魂,不得緊。”
然上官玉合聽著,眸色還是不怎麼好,湊趣兒伸起手在空中比劃了下:“那是,雲兒在山下抱著那死了相公的娘子,可是一劍在那冤魂前,氣勢凌然的說什麼,我這一劍,學自誰來著?哎呀,娘有點忘了。”
蘇雲轉而面色頓了頓,呃,接著又詫異又似意料之中地扶頭:“娘怎麼還用神識偷窺的?”
“嗯?”
上官玉合劍眸逐冷:“娘這是偷窺?你才什麼境界,就敢私自下山除妖了!”
見娘親又忽厭氣,蘇雲當下慫了,把住娘親比劃在空中的手,便挽了下來:“雲兒錯了,下次不敢了。”
“真不敢了。”
“不敢了。”
“那雲兒下次還一個人下山?”
“下次一定帶上娘親。”
“還說下次不敢?”
“不是……娘。”
蘇雲痛苦的聲音開始在廂房內傳出,讓院外手端著年夜飯,等待准備往房中送的裴皖都不忍發笑。
也不知上官玉合在用什麼手段收拾自己這個不肖子。
只見燈火照映的窗紗,內里二人身影疊疊,似在上演著怒打不肖子,又像蘇雲在盡力安撫著娘親,搖搖曳曳了一陣,才稍停下來。
可等了會,房中上官玉合又故意般問了聲:“那小娘子,人生得挺瘦小的。”
“嗯。”蘇雲肯定地點頭,道:“是,抱在懷里就感覺很瘦,但還算軟軟的,沒擱得慌。”
“雲兒!”
“呃,娘,你聽我解釋。”
逐而,窗後二人又是一陣疊影搖曳,仿有不作罷的念頭。
裴皖見此,還是笑著將端著的飯菜給送了上去:“好了好了,大過年的,先吃飯吧。”
著見,入房後,哄娘的蘇雲才算過了這關。
可顯然,在雲兒身旁,裙衫被拉扯得稍亂的上官玉合,氣絕沒消,傲人的胸脯在襟領後一顫一顫的姿態,便如那山中滿月,升起的煙火般,沸騰風光。
又是一新年至,家家歡喜家家安。
劍閣後山梧桐苑中,三人落座,蘇雲左右夾著的都是娘。
這一晚,桌上珍饈美饌盡全,只不知來年如何,少年願福滿人間,念自個要哄好娘親,來日定會被請教劍法,好一陣痛在皮肉,甜在心里的苦楚。
那一年少年十五,人間翻了新篇。
祝各位他鄉的,在家的大夏道友、讀書人,除夕除舊迎新,新的一年萬般美好,心行目明,都能找到自己的心中人。
喜樂起,富樂長央,年年歲歲平平安安,福滿人間,舉杯敬此年!
(^_^)
